今朝聞雪

第2章

「不管是我、爸爸、媽媽,還是我妹妹,你都不許再畫。


「因為你不配。」


 


門被他砸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後來我再也沒有畫過人像。


 


我不敢畫,也不想畫了。


 


「我以後都不會再畫你了……你別過來!」


 


許清桓看到我護著身後那幅寶貝似的風景畫,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輕輕關上了門。


 


「我不過來,你早些休息。」


 


眼前的畫布上是壯闊的非洲草原,紅彤彤的太陽落進地平線,染紅了整片天空。廣闊的草原上,長頸鹿在吃樹上的葉子,吃飽的獅群餍足地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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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許清桓是答應了陪我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的。


 


可是他忘了。


 


沒關系,我也不需要他陪我了。


 


6


 


很久以前,我和許清桓的關系還沒有現在這麼糟。


 


那時我學的美術,走的藝考。


 


雖然我反應很慢,也很笨,但是老師說,我對色彩很敏感,在繪畫上很有天分。


 


以前我喜歡畫人像,畫得最多的是許清桓,畫許爸爸、許媽媽,偶爾畫許清琪。我還畫過管家,畫過廚師伯伯,畫過佣人阿姨……別墅裡的人我都畫過。


 


許清桓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畫的畫他都有好好收著,其他人收到畫也很開心。


 


許清桓自從許清琪出事後便不常回來,別墅裡一到晚上就安安靜靜。


 


天空泛著藍調的時候,我落下最後一筆,在手機上聯系了買家。


 


【畫好了。】


 


【太好了!】對方很快回復,看到畫的照片,輸入了好久,訥訥道,【姐姐……我就是交期末作業用的,你畫得也太好了,不像是我能發揮出來的水平。】


 


【你不會是哪個大佬披著馬甲來賺外快吧?】


 


【我沒有馬甲,也不是大佬。】


 


我有些忐忑:【那你還要嗎?我畫了很久的。】


 


【要!】


 


對方很果斷地付了尾款:【這麼好的畫,交作業未免太可惜了,我要拿來收藏!】


 


寄出畫,賬戶裡提示入賬了 1000 塊,餘額整整十萬。


 


至此,我攢夠了去非洲的錢。


 


這個賬戶是許媽媽去世之前單獨給我開的。


 


許爸爸不知道,許清琪不知道,許清桓也不知道。


 


7


 


我發現自己已經很久都沒有出門了。


 


但是許媽媽說了,人長時間不出門是會長小蘑菇的。


 


顏料即將告罄,我問管家能不能出門買顏料。


 


我終於願意出門了,管家很開心,安排了保鏢跟著我。


 


我來到購買畫材的地方,顏料散發的氣體安安靜靜地蔓延在整個室內,刺鼻,卻寧靜。


 


保鏢們知道我一向對顏色挑剔,不待一個下午是不可能出去的,就在門口等著。


 


我正在對比兩種顏料的顏色,一個戴著口罩的女人走過來,拉下口罩,臉色難看地喊了我一聲:「許夫人。」


 


我認出了她,蔣瑩瑩。


 


我看著她沒有一絲痕跡的皮膚,彎了眼睛道:「你的傷好了啊?」


 


有時候,許清桓晚上回來,也喜歡折磨我。


 


我很討厭做那種事,總是把我搞得全身青一塊紫一塊的,下身還會很痛。


 


後來我拒絕了他,他就開始帶一些別的女人回來了。


 


蔣瑩瑩是他帶回來的第四個。


 


聽到我問,蔣瑩瑩的表情一僵,點了點頭。


 


我注意到她手裡已經有了大大的兩兜顏料,她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目光:「怎麼,就允許你一個人喜歡畫畫?」


 


我搖搖頭,覺得她應該不想見到我,離遠了一點。


 


她會畫畫,我還挺意外的。


 


許清桓不喜歡我畫畫,我給他畫的畫他也當垃圾似的丟了。


 


結果他轉頭喜歡上的人也是個畫畫的。


 


他不是不喜歡畫畫的人,他隻是不喜歡我。


 


蔣瑩瑩放下購物袋,嗫嚅地張了張口:「那天,對不起。」


 


「沒關系。」


 


我不記仇的,那天的事她不提,我也忘了。


 


得知蔣瑩瑩也喜歡畫畫,我沒忍住多問了幾句。


 


結果得知,她居然是華美的學生。


 


得知我也是華美的,她一陣恍惚:「怪不得……我總覺得在哪裡聽過你的名字。你還記得邱老師嗎?她在課上給我們看過你的畫。」


 


我眼裡閃過一絲躲閃:「她身體還好嗎?」


 


大學畢業後我同許清桓結婚,沒有繼續深造。


 


彼時的老師隻是嘆氣,卻也尊重我的決定。


 


「不太好。」蔣瑩瑩搖了搖頭,「老師她……一直在靠藥物維持精神,最後的日子,我們打算為她辦一個畫展,就在下周二。」


 


我沉默了一會兒,給她看了自己手機裡的圖片:「我的畫,可以放到畫展上嗎?」


 


她看到那些畫忙不迭地點頭:「可以!當然可以!老師看到一定會很開心的!」


 


「那太好了。」


 


我們交換了聯系方式,約定這個周末,我把畫交給她。


 


「我……不能總跑出來。」


 


我看著門外的保鏢們,有些不知所措。


 


與其說是保護我,不如說是怕我跑了。


 


蔣瑩瑩猶豫了一會兒,像是作了什麼重大決定一般地道:「其實,我和許先……」


 


「夫人,管家請您回去一趟。」


 


保鏢走進來,還保持著接電話的動作,蔣瑩瑩將口罩迅速拉了上去,假裝自己和我不熟。


 


我甚至沒來得及挑好畫材,就被帶了回去。


 


8


 


一名少女站在一片狼藉的畫室前,滿臉都是黑色的灰和顏料,哭得像隻小花貓。


 


「怎麼辦……清桓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聞雪姐不會生氣吧?」


 


許清桓也回來了,正在耐心安慰著她:「人沒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一看到畫室的門口站滿了佣人,我的雙腿就像灌了鉛似的。


 


「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回答我。


 


我衝過去,擠開二人,看見畫室裡一片焦黑,我的畫板已經碎了。


 


牆壁上的畫已經燒焦了,被擠出的顏料同水漬混在一起,就連箱子裡的畫也遭了殃,混在一起,不倫不類。


 


「我的……畫呢?」


 


我茫然地問。


 


沒有人回答我。


 


我的聲音尖厲:「畫呢?!」


 


那是我答應了給蔣瑩瑩的畫……


 


是要在下周二的畫展上給老師看的……


 


少女的臉上閃過心虛:「對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煙灰不小心點燃了你的畫。」


 


她咬了咬唇:「……可是,這也不能全怪在我頭上啊,你也沒鎖門。」


 


我的腦袋一嗡。


 


「她是琪琪的朋友,是過來送琪琪的東西的。」許清桓安慰好少女,皺著眉對我說,「燒了就燒了,人沒事……」


 


天知道得知畫室失火,他連會議都直接不開了,趕回來的路上就怕出什麼意外。


 


什麼叫「燒了就燒了」?


 


我紅著眼眶衝上去,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以往遲鈍的腦子在此刻仿佛恢復了清明,我衝他崩潰大喊:「許清桓,我隻是反應慢了點,不是傻!」


 


一點點煙灰能把我的畫燒得這麼徹底嗎?


 


「你怎麼打人呢?!」


 


少女一把推開我,急切地捧住許清桓的臉:「清桓哥你沒事吧?!痛不痛?」


 


許清桓捂著臉,深呼吸了幾下:「沒事。」


 


我後退幾步,在慣性的作用下跌坐在一堆被燒焦的畫紙上,指尖觸及那一堆早已看不清本來面目的畫紙,哭都哭不出來。


 


「那是……我的畫。」


 


這個畫室在我十歲那年就有了。


 


每一幅畫,都是我寶貴的記憶。


 


指尖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我喃喃著,用手臂捂著眼睛。


 


我哭得無聲,淚水打湿了衣袖。


 


「清桓哥,我的手在滅火的時候燒到了,好痛……」


 


方芸委屈巴巴的聲音在空曠的畫室裡,刺耳。


 


「我先帶你去處理。」


 


許清桓抿了抿唇,冷聲吩咐管家道:「把畫室收拾出來,再按照夫人平時的喜好,給她準備一間畫材室。」


 


如果是以前,聽到這句話,我可能會欣喜若狂。


 


可是現在,我呆呆地坐在燒焦的畫紙上,耳朵裡嗡鳴陣陣。


 


我什麼都沒有了。


 


連最後的記憶,也沒有了。


 


管家和佣人想要進來掃地,我尖厲地怒吼:「不許進來!滾出去!」


 


畫室在三樓的角落,若不是有人帶路,方芸不可能這麼精準地找到。


 


連我都知道的道理,其他人怎麼會不知道呢?


 


許清桓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怒氣從樓下傳來:「不用管她,讓她一個人在裡面。」


 


人群呼啦啦地遠離,最後走的管家關上了門。


 


我跪在地上翻找,竟是找不到一張可以交出去的。


 


再畫,也來不及了,四天不到的時間,我就算不眠不休,也不可能畫出滿意的作品。


 


看天空,快要下雨了。


 


飛鳥拍打著翅膀歸巢,遠處傳來悶雷的聲響。


 


……不,還有一幅畫。


 


我慌忙拿出了手機,給那個買我畫的大學生發消息。


 


【你好,請問我可以把畫買回來嗎?


 


【五千,一萬也行。你要是喜歡,我再畫十幅畫給你。


 


【拜託了,看到以後請回復我。】


 


大學生的地址在很遠的 X 市,我是早上九點叫的上門取件,現在快遞可能已經到達機場了。


 


對方沒有回復,我短暫猶豫後撥通了客服的電話。


 


無論如何,要把快遞攔下來。


 


9


 


客服查詢後告訴我快遞已經上飛機了,將會在 G 市的物流中心中轉,再發往 X 市。若是攔截後再發回來,一來一回需要四天的時間。


 


而且,天氣預報說,未來七天,以 C 市為中心輻射的 A 市、B 市、D 市、K 市都會下雨,快遞在運途中可能會出現延誤派送的情況。


 


四天後就是下周二,辦畫展的當天。


 


也就是說,就算快遞被發回來,也有很大的概率會趕不上畫展。


 


我捂著鈍痛的腦袋,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開始查詢最近前往 G 市的機票。


 


許媽媽給我開的卡派上了用場,我買到了最貴的一班航班,起飛時間在一個半小時之後。


 


打開主臥,我找到了自己的各種證件。除了身份證、銀行卡和手機之外,我什麼都沒帶。


 


我知道許清桓在這個節骨眼一定不會同意我去 G 市,我也沒那麼多時間徵求他的同意。


 


我叫了一輛車,在車子開往別墅的期間,我慢慢地爬出窗子,踩到了樹幹。


 


很久以前,許爸爸親自指揮著工人栽下了這棵樹。


 


他曾說,等到樹枝繁葉茂的時候,我坐在畫室裡,還能在樹上看到小鳥築巢。


 


借著樹葉的遮蔽,沒有保鏢發現我。


 


我成功地踩到圍牆上,深吸一口氣,往下跳。


 


叫的車剛好到達,司機看見我從高高的圍牆上跳下來,目瞪口呆。


 


「師傅,麻煩你快點趕到機場。」我紅著眼眶乞求他,「一定要快。」


 


司機不知道是腦補了什麼劇情,自信一笑:「放心吧姑娘,我開車這麼多年,還沒有我趕不上的飛機高鐵!」


 


網約車揚長而去,我的心跳依舊如擂鼓。


 


大學生在此時發來了消息:【???】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好吧。】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在我找到快遞後不久,許清桓就查到了我在 G 市。


 


他坐上了飛往 G 市的航班,而我同時坐上了回 C 市的高鐵。


 


有時候一旦趕不上,就一輩子也趕不上了。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