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呼吸一滯。

 

他嘴裡的姐姐……是我嗎？

 

小男孩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眼睛裡閃爍著亮晶晶的東西。

 

「哥哥，如果能讓小北不待在醫院，去上學，小北寧願永遠不染頭發。」

 

氣氛瞬間沉重。

 

時清野嘆了口氣，屈起指節撫過他的眼角。

 

「放心，你乖乖配合治療，就能快快好起來去學校了。」

 

小男孩蒼白的臉上綻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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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哥哥也要去學校。」

 

小男孩邊說邊推時清野。

 

「你不是說把那個姐姐弄哭了嗎？」

 

「你去學校跟她道歉，就說你會好好學習。」

 

時清野無奈地扁扁嘴。

 

「恐怕沒那麼容易，她應該不要我了。」

 

「算了，我掉隊太久，就算現在 24 小時惡補，也未必能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學。」

 

我摳著指甲，心裡埋怨。

 

他不試試怎麼知道考不上？

 

「哥哥別灰心。」

 

小男孩側過身子，從枕頭下摸出兩顆糖交給時清野。

 

「我以前惹我同桌不高興的時候，請她吃顆糖她就會笑了，你拿去給姐姐。」

 

時清野將糖捻在手指間，不知在想什麼。

 

「沒見她吃過糖啊，這辦法靠譜嗎？」

 

「你還是留著給你的小同桌吧。」

 

我實在受不了他的墨跡，「砰」地一掌推開門。

 

「時清野，你還沒一個小朋友有種！」

 

空氣靜默片刻後，時清野灰敗的眸子亮了起來。

 

17

 

送我出醫院的路上，時清野告訴我。

 

他是有一次打架，受傷住院時認識的小北。

 

「屁大點的娃娃，被病痛折磨得特別懂事，還反過來關心我，安慰我。」

 

「讓人特別想為他做點什麼。」

 

他做化療沒了頭發，隨口說了句想染藍色頭發，時清野就毫不猶豫地替他染了。

 

一開始是染全乎了的，但學校不允許。

 

在時家動用了點關系，才達成讓他留一小撮的妥協。

 

「你知道吧，我是時家的私生子，小時候被親媽丟在了孤兒院。」

 

我點點頭：「聽說了。」

 

「我野慣了，時家沒人喜歡我，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還經常欺負我。」

 

「沒有人喜歡打架，不過是一種自保的方式罷了。」

 

「而且，你相信嗎？我的拳頭沒打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我相信。」

 

力是相互的。

 

打人者本身也會痛啊。

 

誰會無緣無故給自己找罪受呢？

 

「你這兩天逃課打架是他們又找你麻煩了？」

 

「是我爸打的。」

 

時清野輕描淡寫地說著。

 

「他叫人把我摁在地上打。」

 

「為什麼？」

 

時清野抬頭望著星空。

 

「因為我不想虛偽地扮演他們的家人，參加家庭聚會，我更願意跑去看小北。」

 

倏然間，強烈的感同身受流遍我的每寸細胞。

 

我，姜家大小姐，早就隻是一個虛殼。

 

從我三年前無意中戳破爸爸出軌的事，我們的家便頃刻間支離破碎。

 

媽媽怪我多事，怪我毀了她裝聾作啞的寧靜。

 

因為和爸爸有太多利益牽扯，她沒有離婚，選擇一走了之。

 

而爸爸緊隨媽媽的離開搬去了小三家。

 

偌大的別墅，每天除了我，就隻剩保姆和司機。

 

逢周末過節，我爸還會拿錢威脅我去看他們一家人秀恩愛。

 

他當初會拜託周浔照顧我，也不過是他自己照顧不了，他需要去照顧別人。

 

就像那場夢境裡，我最初給匪徒的電話，是我爸的。

 

從忙音到關機，再是收到他在陪他小女兒過生日的短信。

 

思緒回攏，我捂著鈍痛的胸口，輕輕叫了聲時清野。

 

「一起努力吧，我們一起逃離這個不屬於我們的地方。」

 

18

 

時光飛逝。

 

隨著我和時清野的成績一次比一次進步，距離高考也隻剩下一個月了。

 

我們大致評估了一下。

 

考同一個專業可能懸，但考同一個學校問題不大。

 

「小爺說過，隻要我願意，分分鍾拿下。」

 

二模的成績，時清野破了年級前十。

 

要不是每科老師都親眼見證了他這段時日的努力，搞不好會懷疑他作弊。

 

「是是是，時小爺，厲害著呢。」

 

「煩勞小爺，晚自習前，把這幾道題刷完吧。」

 

接過我手裡的練習卷，時清野沒忙著做題，而是託著腮，痴傻地望著我，眼裡流轉著佔有欲。

 

「我臉上有答案？」

 

我裝傻調侃道。

 

他笑得像隻狐狸。

 

「某人應該不會食言的哈。」

 

「高考完跟我約會，嗯？」

 

我斜睇了眼他紅透的耳尖，「噗嗤」笑出聲。

 

「誰敢放純情大校霸的鴿子？」

 

「姜稚月！你再笑？」

 

時清野的委屈小狗面具上線，可愛到爆炸啊！

 

……

 

去上洗手間，走廊鬧哄哄的。

 

人群裡一眼就看到氣質有別於其他人的周浔，和他媽媽。

 

他們對面站著捂住半邊臉，淚眼婆娑卻倔強著不肯低頭的蘇星澄。

 

她的身側還有個皮膚臘黃，身形瘦削的婦女。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周浔突然抬眼看過來。

 

四目相對，他眼中好似糅雜了千言萬語。

 

下一秒，我眼前的景象被一隻大手覆蓋。

 

「別看髒東西，壞眼睛。」

 

我掰開時清野的手：「你也尿急了？」

 

「急你，怕你走丟。幸虧我來得及時，不然，某些人的魂都要被勾走咯。」

 

我：「……」

 

回到教室，同學們已經熱熱鬧鬧議論開了。

 

「周浔和蘇星澄擁抱的時候被蘇星澄他媽看見了，她媽就鬧到學校，要周浔家負責。」

 

「不大可能吧，幾個月前我在小樹林裡撞到過他們一次，親耳聽到周浔拒絕蘇星澄。」

 

「可周浔也對她表示過好感的吧，那會兒可是為了她專門和姜稚月這個青梅撇清關系呢，現在又翻臉不認人，渣男啊。」

 

說得正起勁，兩當事人回來了。

 

周浔的眉眼裡盡數疲憊。

 

而蘇星澄也沒了慣常的張狂。

 

她跟在周浔身後亦步亦趨，幾次捏住周浔的衣角，都被他無情抽空。

 

隻是莫名其妙，蘇星澄最後狠狠瞪向我，眼裡的怨恨都快溢出來了。

 

19

 

第二天清晨，我準備上車去學校。

 

卻被人從身後拎了出來，車門隨即被重重關上。

 

周浔揉了揉眉心，聲音帶著幾分倦懶。

 

「稚月，我們談談。」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我想把他推搡到一邊，奈何他紋絲不動。

 

「周浔，別耍無賴。」

 

「耍無賴如果能讓你聽我說幾句，我不介意。」

 

我氣得剛想用腳踢他。

 

「嘟嘟——」

 

兩聲喇叭長鳴。

 

時清野從車裡探出頭。

 

我驚喜地跑過去：「你怎麼來了？」

 

他一副拽拽的樣子，揚了揚唇。

 

「我掐指一算，有狗擋道，特來接公主上學。」

 

周浔鐵青著臉。

 

「姜稚月，我隻想告訴你，別信那些謠言，我和蘇星澄之間，什麼都沒發生，永遠也不會發生。」

 

「不關我的事。」

 

我冷冷回應。

 

「周浔，別再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

 

「那煙花呢？」

 

我拉動車門的手停下，回看周浔。

 

他慢慢走來，眼中的遺憾混著期待。

 

「你心裡燃放的煙花，能給我看一次嗎？」

 

我剛要拒絕，時清野先不耐煩地從車裡下來。

 

一手護在我頭上，一手攙我上車。

 

而後戾氣頗重地睨著周浔。

 

「還想看煙花？」

 

「隻有大炮，看不看？轟轟送你上天那種。」

 

周浔：「……衰。」

 

我：「噗嗤。」

 

車子啟動駛離，周浔卻站在原地沒動。

 

後視鏡裡的他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大家看我收回視線，輕舒了口氣。

 

就這樣不見吧，周浔。

 

時至今日，我依然感謝小時候，我爸媽不在家時，你陪伴我的日日月月。

 

你嘴上對我嫌東嫌西，卻還是會提前準備好我喜歡的食物和玩具。

 

或許是這樣，長大後我才以為你的不喜歡是和小時候一樣的口是心非。

 

盡管我也有錯，但我還是沒辦法原諒帶給過我傷害的你。

 

那個夢，如果我不做出改變，它是否會成真，未可知。

 

但它至少提醒了我，我和你，並沒有相交的緣分。

 

身旁的時清野翹著二郎腿，不知生的哪門子悶氣。

 

不過我慶幸啊，那場煙花，放給了懂欣賞它的人看。

 

「诶，時清野，你好像還欠我一個答案。」

 

「什麼？」

 

「煙花美不美啊？」

 

「哦，不記得了，要不，你再放一個我看看。」

 

「呵呵，隻剩大炮了，看不看？」

 

「看，最好把我轟到你心裡去。」

 

我：「……」

 

20

 

高考這天，為了避免塞車，我和時清野約定騎自行車去。

 

我騎到了個轉角的小巷，停下來買早餐。

 

剛接過袋子回頭，蘇星澄領著三兩個衣著邋遢，身材壯實的男人朝我而來。

 

他們兩人一組，騎著破舊的電瓶車，兇神惡煞地盯著我。

 

我心裡一緊。

 

這幾個男人，是夢裡那群真匪徒。

 

我踩上踏板騎得飛快。

 

時清野打的電話我都沒空接。

 

七倒八拐，我把自己騎進一S胡同。

 

「別，你們別過來啊，傷到我你們也跑不掉，你們是不是要錢？要多少，說出來都好商量。」

 

蘇星澄跳下車，帶著他們圍上來，笑得比哭還難看。

 

「姜稚月，有錢了不起啊？我討厭的就是你這副有錢為所欲為的嘴臉。」

 

「我看不慣你，才故意追周浔來氣你。」

 

「啊？你不也是看上他們家的錢嗎？隻是沒訛詐成功吧？」

 

蘇星澄惱羞成怒。

 

「要不是你，周浔會三心二意？」

 

「S到臨頭還這麼欠，就讓你好好體驗跌落泥潭的滋味。」

 

「伺候好我們的姜大小姐。」

 

男人們露出猥瑣的笑，搓著手步步逼近我。

 

「都給我不許動，靠牆，蹲下，抱頭！」

 

一群警察從一間窄門裡魚貫而出。

 

三兩下就將他們制服。

 

最後衝出來的是時清野，他慌張又悔恨，仔細檢查著我有沒有受傷。

 

「姜稚月，我真蠢，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讓你做這麼危險的事？」

 

蘇星澄這才睜大了眼睛：「姜稚月，你給我設套？」

 

我暢快地笑了笑，「那也得你往裡鑽啊。」

 

蘇星澄那天憤恨的眼神讓我和時清野都很在意。

 

我猜測她可能耍陰的，阻止我高考。

 

便和時清野商量，萬一真碰上了，就把他們引到這間派出所隱蔽的小門外來。

 

但我著實沒想到，夢裡那場綁架是她的陰謀。

 

被警察帶走時，蘇星澄還在罵罵咧咧地詛咒我。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對我有這麼深的惡意。

 

夢之前, 還說得過去，但夢之後，我已盡可能遠離她和周浔。

 

他倆的感情走向由不得我控制, 也根本與我無關。

 

她要是連周浔的渣也怪我頭上。

 

那我真挺冤的。

 

「愣著幹嘛, 想遲到？」

 

時清野刮了下我的鼻尖, 將我拉回現實。

 

「切, 敢跟我比賽嗎？輸了的人，當大哥。」

 

時清野：「……」

 

「姜稚月，我對你有非分之想，你卻要和我拜把子？」

 

糟了，他臉都氣綠了。

 

我吐吐舌頭。

 

「兄弟和女朋友不衝突啊。」

 

沒等時清野反應過來, 我蹬著腳板，「嗖」地騎飛了。

 

眯眼望了望湛藍的天空。

 

哇, 明媚燦爛。

 

一如我們可期的未來。

 

番外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時清野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姜稚月履行約會承諾。

 

他早早來到電影院兌換好了影票和爆米花。

 

構想著怎麼在拿爆米花時假裝拿錯了, 牽姜稚月的手。

 

突然, 他的側後肩被人拍了下。

 

轉頭見是姜稚月，笑得咧出大門牙。

 

然而，頭微微一垂，笑便僵在了臉上, 再慢慢垮下。

 

「小野哥哥，你不介意我當電燈泡吧？」

 

小北眨著懵懂無知的眼睛，可憐兮兮地問道。

 

時清野瞪著小北的眼珠子都快射出來了。

 

臭小子, 知道自己是電燈炮還來？

 

「小北手術後恢復得不錯。」

 

「昨晚我給他打電話聊到我們今天要來玩, 他說他也想來, 我就去接他了。」

 

姜稚月當然看出了時清野的失望。

 

她踮腳捏了捏他臉上的肉。

 

「你都快是大人了, 跟小孩子計較什麼，不準鬧別扭，乖一點, 有獎勵。」

 

時清野這就被哄好了。

 

胡亂揉著小北的頭發。

 

「嗐，逗他玩呢。」

 

然而, 笑不過三秒。

 

進到放映廳，小北吵著要坐兩人中間。

 

時清野幾乎沒有猶豫地拎起他的後領。

 

「臭小子，不要得寸進尺, 你就坐我旁邊，不然……」

 

時清野拳頭捏得咔咔脆響，嚇得小北伸手要往姜稚月懷裡躲。

 

「姐姐, 哥哥欺負我，我就想挨著姐姐坐。」

 

姜稚月拍開時清野的手, 將小北拉到自己另一側。

 

「我坐中間, 就這麼定了。」

 

四周很黑，姜稚月還是看到了時清野的委屈小狗樣。

 

她偷偷牽過他的手掌，畫了顆愛心。

 

確定時清野讀懂後, 又把愛心裝模似樣地抓起來，塞進他的心髒位置。

 

又扭了扭鎖般扣緊。

 

「什麼意思，不懂。」

 

時清野佯裝愚鈍。

 

姜稚月也慣著他。

 

「把心都鎖進你心裡了，跑不掉的。」

 

這一刻, 時清野覺得自己被丟進了巨大的粉紅泡泡王國。

 

除了幸福，就剩甜蜜了。

 

他仰起頭，仿佛又看到那天姜稚月綻放給他看的煙花。

 

美得無與倫比。

 

（完）